镇魂开播一周年逃猜活动

【镇魂大猜逃】三生同归

三生同归


#大量原著情节 #


#巨型OOC BUG满天飞#


三生同归

 

 

1.

 

据说,京城里妇孺皆知的人有两个,一个是皇帝,再有一个是裴家二郎。

 

据说,京城里令人闻风丧胆的人也有两个,一个是曾灭定北侯满门的飞虎帮帮主梁飞虎,一个是一连克死了五任妻子的裴家二郎。

 

我姓裴名文德,正是这个令人闻风丧胆的裴家二郎。方才我路过红香楼时,花魁姑娘正倚靠着二楼栏杆往楼下望,一方丝帕自空中飘飘而落降至我肩头,还带着一丝淡淡茉莉香。我摘了丝帕抬手朝那花魁姑娘招手,只见她一个咕噜从栏杆上直起身子,一双杏目圆瞪,颤抖着手指着我,磕磕巴巴道:“裴……裴家二郎!”

 

霎时,街上女子不论老少,均抱头鼠窜,一老妪喊着“唉呀妈呀”从我身边风一样跑过,丝毫看不出是被黄土埋了半截的老人。

 

传闻果然不虚,我实是令人闻风丧胆。

 

我觉得心酸得很,其实我不过是想将那方丝帕还给花魁姑娘而已。

 

遥想当年我双十年华,也是名镇帝都的世家公子,京城大家闺秀的梦中情人。什么丝帕啊、情诗啊、香囊啊一箩筐的往我房中堆,各位媒婆更是不畏严寒酷署纷纷来为我说亲。我裴家虽非皇亲国戚,却也是为官富贵之家,父亲母亲一商议,最终选定了礼部侍郎的千金与我结亲。父母之命,媒妁之言,正当两府大红灯笼高高挂筹办喜事时,新娘突然得了肠痨暴毙了。

第二个,暴毙。

 

第三个第四个,依旧暴毙。

 

一连克死了四位未婚妻,京城已经没有大家闺秀愿意嫁与我,再者因为我克妻之事早被京城媒婆传成妖异,想娶妻更是难上加难。克死第四位未婚妻一年后,有一江南李姓商人带着女儿进京了,指名要将自己的女儿嫁与我。我母亲听说这件事后大为惊讶,她托人打听了一番,才得知李小姐出生时便克死了自己的亲生母亲,曾有一世外高人为其卜卦说她是命煞孤星,克母克夫,在江南地界一连克死了四位未婚夫,后来辗转听说了京城裴家二郎的名号,李老爷便觉得自己女儿同我负负得正天生一对,便指名要我做他的女婿。

 

我和李小姐见面的那天晴空万里,我们相约一同游湖,结果只在河岸见了一面还没等登上画舫,便天降一道惊雷劈在了我的脚边。

 

李小姐吓得花容失色,我朝她摆摆手道:“罪孽啊,我这等人活该孤独终老。”

 

“尤其是我们还痴心妄想弄出一个以毒攻毒的法子,果真遭雷劈了。”

 

李小姐深以为然,她摸了把眼泪飘飘然走了,据说回家的第二天就出家做了尼姑。

 

经过了我和李小姐的传奇会面之后,京城中关于我克妻的传言越传越盛,更有甚者说李小姐被我引来的一道天雷给劈死了。就此,京城里无论老少,只要是女的,看见我便如同见了鬼一般,我所到之处总会引起轰动和恐慌,宛如大型逃难现场。我原本很少出门,今日不过是庙会,本想着出门看看热闹吃点酒,却没成想众人避我如同瘟神一般。遥想四五年前我还是京城大家闺秀们心中的翩翩少年,转眼就落魄成人人喊打的裴家二郎,着实令人唏嘘。

 

心中实在憋闷,这庙会再逛下去也是索然无味,我顺着一条小路回了家,结果还没进家门,就被一个人给拦下来了。

 

这人是个公公。

 

“裴二公子。”那人先开口了,“您先别忙着进府,随小人往宫里走一趟吧。”

 

我虽不解,却也只能陪着笑,掏出钱袋在手里掂了掂送了过去问道:“不知公公可否透露一下,官家宣我入宫,所为何事啊?”

 

那公公把钱袋收起来,俯身过来道:“今日陛下微服出巡,想体验民间风物,结果没成想从邻街冲出一群人把陛下挤到了排水沟里……总之,陛下想见你。”

 

我的天爷啊……霎时间我身上遍布冷汗,当今圣上朱厚照是出了名的杀伐决断,把他挤进了排水沟里属实是让人惊慌的一件事。我擦了擦额头的冷汗,有些讨好地朝那公公道:“等下进宫还烦劳公公替我美言几句救我性命,我实在惶恐。”

 

“裴公子这样说可是折煞小人了,小人必当尽力而为。裴公子,请吧。”

 

我同那公公一同进了宫,好在皇帝陛下给我准备的是软轿而并非囚车,坐上软轿的时候,我才稍微放下心来。一入宫,我就被带到了皇帝的寝宫——养居殿,原来带我入宫的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,我进去的时候他正在批阅奏折。这是我第一次得见天颜,皇帝陛下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,在我还未成为人人避之不及的裴家二郎时,我也是帝都公认的翩翩公子,虽不敢说貌比潘安,却也排得上京城前三甲。可如今见了皇帝陛下,我心头涌上来的第一个念头竟不是恐惧,而是——他真好看。

 

他坐在珠帘后面,头戴金冠,瞳仁明亮,眼角微翘,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我。

 

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,我竟觉得他的眼眶有些微红。

 

“你就是裴尚书的二公子吗?”皇帝这样问我。

 

“草民正是,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。”我跪下来向他行礼,他却突然起身把我扶了起来,皇帝握了握我的手腕,又觉得有些有些不妥,马上松开了。

 

“听京中传闻说,你克妻?”

 

“是,草民命盘残缺天煞孤星,注定孤单一人了此残生,今日之事实属草民之过,望陛下恕罪。”说着, 我又要跪下请罪,皇帝却摆摆手道:“不必跪了,今日之事错不在你,我宣你入宫不过想看看名震京城的裴家二郎究竟何许人也,不作惩戒。”他这样说着,然后从案上取了一个锦盒递给了我。

 

“这里面是一串手串,是朕早年偶然所得,又遇大师开光,如今朕赠与你,愿你远离疾役,平安喜乐。”

 

“草民谢陛下赏。”我接过了那个锦盒,只觉得喉头有些痒,有些话实在是不吐不快,我抬头,小心翼翼问:“陛下可曾见过草民吗?”

 

皇帝摇头道:“不曾。”

 

“不知为何,总觉得曾和陛下见过,想来是陛下面善,让人有一见如故之感。”我攥紧了手中的锦盒,同皇帝道了别,随带我来的首领太监一同出宫了。

 

走到宫门口,我将盒子里的手串取了出来,那手串不知道是由什么材质制成的,像是木制,却又触手生凉,想来不是凡品。我不知我是否曾经和朱厚照见过面,也猜不透为何初次见面他就送如此贵重的手链于我,思来想去终是无解,我不由自主地将那手串套在了手上,谢绝了软轿往红香楼的方向走去。

 

却没成想路上遇见了一个白须飘飘的老和尚,他衣衫褴褛,手中拿着一个破旧的粗瓷碗,似是正想着去哪处化缘。却没成想他一见到我,便一个箭步冲了上来。

 

差点与我撞了个满怀。

 

老和尚打量我半晌,捻着一把银白胡须,摇头一叹:“冤孽啊,真是冤孽啊。”

 

我正欲说话,老和尚又道:“命盘残缺,天命难违,施主自求多福吧。”

 

又是命盘残缺,自求多福。

 

早在我克死第二任未婚妻的时候,我家里就开始请和尚老道为我卜算,每每都是这八个字,我早已习惯了,虽说本公子已经认命,却还是想知道自己残缺的那部分命盘应在了谁身上呢?

 

我本想从口袋里拿些银子交于老和尚,算是结个善缘,结果手伸出来的时候才想起我把钱袋都交给带我进宫的首领太监了,只得收回手,却没成想把手腕上朱厚照赏赐的手串露了出来,那老和尚一看见手串,颤抖着手连连说了几个“你……”,终究没你出来。似乎是惊异太过,那老和尚抚了抚自己的胸膛,问道:“施主这手串是哪里来的?”

 

“机缘巧合之下得到的。”我特意隐去了其中的关键,只想一语带过赶紧回府。

 

“机缘巧合,好一个机缘巧合。”那老和尚蹙着眉头,伸出手指了指我手上的手串道:“这手串并非凡物,是由昆仑之巅大神木上一株枯枝所成,施主若想知道自己残缺的命盘应在谁的身上,只怕要问这手串的主人了。”

 

手串的主人……朱厚照?

 

我还想多问些事情,那老和尚却念叨着“天机不可泄露”转身离开了,我怔怔地站在街头,偶尔有几个路过的女眷在我身边掩面逃跑,我开始回想今日入宫时皇帝见到我的表情。

 

我残缺的命盘若是应在他身上……我不敢再想,快步往裴府走去,不知为何,方才还晴空万里,此时突然乌云翻滚雷雨交加,突如其来的暴雨将我淋了个透心凉。

 

回到裴府,丫鬟小厮忙里忙外为我熬姜汤准备热水沐浴,我却累极,直接躺在榻上睡着了。

 

这一睡,便是三天三夜。

 

这三天里,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,梦里有我,有朱厚照。

 

有我们的前生前世。

 

2.

 

鬼族,依托着一团魂火,在光与黑暗的夹缝里出生。

 

空中降落的那团魂火摔成了无数碎片,鬼族自淤泥中得到生命,他们跌跌撞撞地在满是碎光的大地上学会了走路和奔跑,继而又出于本能地学会了相互厮杀了彼此吞噬。初生的鬼王吞噬一切,他们天生带着吞噬一切的戾气,从初生到灭亡,就只有本能地掠夺和吞噬,渴求最新鲜的血肉。


我就是在这里遇到朱厚照的。


更准确点说:昆仑君就是在这里遇见鬼王的。


我看着双生鬼王渐渐生出了头发、四肢、眼睛,亿万鬼卒从深渊里爬上来,可仅仅伸出一个爪子,便被同类吞噬。那时的我还并非名震帝都的裴家二郎,而是昆仑山巅上一袭青衣的昆仑君。昆仑君同神农站在一处,他茫然地看着这一地魑魅魍魉,问:“这些都是什么?”


神农说:“是天生。”


这个回答令昆仑君沉默了。


再后来,圣人一个又一个地失落,终于轮到了昆仑君。


他从昆仑山上下来,只见被释放出来的幽冥恶鬼四处游荡,食人饮血,无所不为。然而就是这么些东西,竟然可笑地也有等级。


低等的不成人形,如同污泥一般在地上滚,以腐尸为食,稍高等的有头有身,直立如人,只是满身脓包,五官扭曲,性情暴虐——叫做幽畜。


越是高等的恶鬼就越是像人,要是鬼王,则有仙人之姿,仿佛越是污秽,就于是美好。说来也巧,昆仑君从昆仑山巅下来,落到当年夸父的埋骨之地邓林,竟然就碰上了一位。


那是个黑发黑眼的少年,坐在大石头上,披散着头发,身上套着一件不知道是谁给的粗布麻衣,赤着脚,见到突然出现在邓林中的昆仑君,似乎受到了什么惊吓,一不小心从大石头上摔了下来,落在了小溪里,沾了满身水渍。


少年有些不好意思,他不敢抬头去看那个人,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站起来,呆愣了片刻,突然,一只幽畜从地底下钻了出来,一口咬向他的脖颈,少年伸出手去,将幽畜按回溪水里,那幽畜的脑袋瞬间被他摁碎了一半,喷了他满脸的血水。


幽畜的尸体伏在小溪里,血水一片片氲开,少年有些手足无措,最后还是决定先把自己洗干净,他小心翼翼地蹲下来,在溪水里洗干净自己的手和脸,而后不知究竟出于何种心理,他拉过幽畜的尸体,一小口一小口地啃了起来,时不时用余光看一看那个人究竟走没走。


不看还好,这一看,少年的心又提了起来,那人果然正在看他,他偷偷地瞄了一眼,然后将自己进食的速度放慢,并用嘴唇将嘴里的食物兜住,不让血水流出来,咽下去后,又轻轻抿了抿嘴唇,想把嘴角的血迹抿去,让自己看起来干净一点。


直到这时昆仑君才确定他是个鬼王,他实在没见过比这少年更像鬼王的人,美貌的少年面无表情地坐在被血水染红的溪水里,细嚼慢咽地啃噬着幽畜尸体。昆仑君虽然借火给幽冥,却只是为了斩断天路推翻不周,并不屑于同这些茹毛饮血的低等东西打交道,也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。


此时,他却不知道怎么了,不由自主地向前走了几步,开口说:“小孩,你是个鬼王吧?不是能驱使低等鬼族,那东西为什么连你都咬?”


小鬼王手一哆嗦,幽畜的尸体从他的手中滑落到水里,溅起的水花喷了他一脸。鬼王有些惊慌地看着接近的昆仑君,张了张嘴,一时间没有反应。


昆仑君见他有趣,也就没型没款地往大石头上一靠,和这个不太寻常的鬼王搭起话来。昆仑君对这个过分美貌的小鬼王很感兴趣,总忍不住逗上一逗,可逗归逗,他对于鬼族的态度并没有什么改观,这让少年鬼王有些阴郁,他眼神一边,可看向昆仑君的时候又成功克制住了心中的暴虐,他壮了壮胆子,忍不住对昆仑君道:“我不喜欢,不如不生。”


他说这话时并不敢离昆仑君太近,只在旁边的水边坐着,抬眼看着乌云翻滚电闪雷鸣的天空,听昆仑君讲晴天的昆仑山巅、讲漫山遍野的格桑花。从未有人对他说过这么多的话,小鬼王听得津津有味,突然,一只温暖的手掌覆上了他的发顶,从没有人主动伸手触摸过他,这让他觉得不自在,却又舍不得那掌心里的温暖,他一动不动温顺地让昆仑君抚摸,可这样相处的时间实在太短,女娲的身影在半空中闪现,昆仑低笑着站起身来,他是要走了。


鬼王盯着昆仑君的袍角,略微犹豫了一下,一步一步跟着他走了。

 

昆仑君也不管他,任由他跟着,他们走过十万大山。山川生灵涂炭,连天的大雨终于酿成了滔天的洪水,生民哀鸣。鬼王跟随昆仑君上了蓬莱,他就像一条小尾巴,整天跟着昆仑君,后来终于有一天,他忍不住了,停下来问少年鬼王:“你总跟着我干什么?”


小鬼王看着昆仑君如画的面容,直眉楞言地说:“喜欢你。”


昆仑君觉得有趣,又问:“你喜欢我什么?”


少年鬼王对自己的欲望坦坦荡荡,直白地说:“好看,想抱你。”


昆仑君没觉得被冒犯,他不知守了这封印多少年,穷极无聊,便为小鬼王传道开蒙,其实也就是为个解闷,那少年却听得津津有味,将他的话奉为金科玉律。虽说他对昆仑君依旧痴心不改,却也是知道羞耻的,他知道把那些直白的话挂在嘴边不太好,便不再说,每天变着法儿的讨昆仑君开心。


可大不敬之地实在没什么好玩的,这里寸草不生,平时的消遣也不过是捉两只幽畜看它们相互撕咬,最后一个吃掉另一个。小鬼王不喜欢这样,昆仑君更不可能喜欢。他思来想去,想到昆仑君最喜欢摸他的发顶,又听说人类有一种“结发”的说法,便想将自己的头发送给昆仑君。可小鬼王总是有些忐忑,他知道昆仑君不喜欢自己的直白,也自觉不配同昆仑君结发,思来想去,还是决定送一个别的什么礼物。


他在邓林初见昆仑君时,听他谈起昆仑山巅的晴日,便不由得想到,昆仑君一直守在这里,或许会想念昆仑山。于是小鬼王绞尽脑汁地去寻找昆仑山的象征,却也是徒劳无功,这大不敬之地,别说格桑花,连草都没有。鬼王于是费尽心机地攒了三十六只幽畜的大板牙,他每次抓了幽畜,便直接掰嘴取牙,将满口的牙都扒下来,而后一脚将幽畜踢飞,再从这些牙里寻找出形状最好看的留下。小鬼王认为这三十六颗牙象征这昆仑山口那波澜壮阔的三十六山川,他还耍着小聪明,用自己的头发编成线,将它们穿成了一个别出心裁的项链,送给了昆仑君。


可昆仑君接到礼物时像是有些牙疼,他咬牙切齿地道了谢收了礼物,却一次也没戴过。小鬼王觉得他大概是不喜欢,便又开始苦思冥想,可他实在想不出别的了,便坐在功德木隆起的树根上,念叨着他浏览过的世界,忽然想起,若是用他曾经见过的那种小花编一条链子,也许昆仑君会喜欢。


昆仑君兴致勃勃地逗他,鬼王看着那戏谑的眼神,心中生出无数小爪子,他想将心中最直白的情绪说出来,却又觉得太过粗鄙,怕污了昆仑君的耳朵。鬼王烦躁极了,他情不自禁地伸出尖锐的爪子,露出阴沉而焦躁的表情。而这时昆仑君突然大笑起来,勾起少年的下巴,在他光洁饱满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,然后飞身上了树枝。


小鬼王在功德木的树根上坐了许久,一身的毒刺都收了回去,他浑身轻飘飘的,就连脚都是软的。他生为鬼族,从不知道亲吻是什么,第一次碰到,脸从两颊一只红到了下巴尖、耳侧,他觉得整个人像是被一股热气笼罩着,像是浮在半空中。


他还不懂什么叫做爱,也不知道该如何去报答这个亲吻,他只知道他可望而不可求的东西需要交换,却又不知拿什么来换,思索许久,他终于想到自己可以为昆仑君做的一件事。少年鬼王一声不吭地钻进了大封中,整整五十年不见踪影。等他再次出现的时候,已经快和昆仑君差不多高了,他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团金光璀璨的火到了昆仑君面前。他花了五十年才将昆仑君左肩的魂火收集到一起,可鬼王还不知道该怎么表达,他只能看着昆仑君,扭扭捏捏地指了指自己的额头,问:“那个,能不能再来一次?”


他有些局促不安,可最后,鬼王还是等到了那个吻,昆仑君伸手擎住他的下巴,非常温柔地亲吻着他的嘴唇,而后轻轻地把鬼王的手捏住,让他攥住了那团魂火。


昆仑君似乎是漫不经心,又像是思虑慎重,过了许久,才叹息一声,道:“我富有天下名山大川,想来也没什么稀奇的,不过就是一堆烂石头野河水,浑身上下大概也只有这么几分真心能上秤卖上二两,你要?拿去。”


鬼王一瞬间豁然开朗,才知道原来他所汲汲渴求却说不出口的东西还有这么一种说法,叫做“真心”,只两个字,便能叫人万劫不复。


那他便要以真心换真心。只是鬼王还没来得及将自己的心说出道明,便由昆仑君亲手引着,又学会了别离以及将喜怒哀乐都按捺在心中的含蓄和压抑。他被提升了神格,成为了一个四不像,昆仑神筋进入体内的时候,鬼王好似突然参透了很多东西,可他来不及细想,那团璀璨的魂火在他手掌中熠熠发光,少年看着昆仑君俊美的面颊,泪水氲了整个眼眶,他一句狠话都说不出来,无不委屈地想:我才刚来,你就要走了。


这让鬼王又怕又慌张,他贪婪地盯着昆仑君的面容,似乎是要将他的样子刻在自己的脑海中,而后遵循了自己的本心,偷袭了他,禁锢了昆仑君的元神。


地府初成,轮回已经有了秩序,鬼王忍受着彻骨的痛亲下轮回,他去恳求自己的仇人,求神农送昆仑入轮回,一命换一命。


他捏紧了拳头,眼珠充血,狠狠瞪着神农,一字一句道:“我会遵循承诺,永远守住后土大封,大封在我在,大封破,我便同所有鬼族同归于尽。”


“很好。”神农点点头,“你还要再答应我一个条件。”


鬼王怒目而视:“什么条件?”


神农道:“你要答应我,永世不能再见他,若违背誓言,他便会被你吸干精血,魂飞魄散而亡。”


鬼王一瞬间起了杀意,他的爪子控制不住地钻了出来,恨不得把眼前的神农撕碎,可他还是生生克制住自己毁灭一切的愿望,良久,他发出声音来:“我答应。”


就此,昆仑君被送入轮回,转眼便是几千年的风霜雨雪。


3.


又是碌碌几世。


奸佞当道,忠良被谤,朝中有重臣王张二人,被小人陷害,一个满门抄斩,一个发配北疆。民间义士们愤而群起,其中有一人姓沈,江湖人尊称一声三爷。


三爷素有狂生之名,尤其以一身神鬼莫测的轻功冠绝天下。沈三夜千里驰援从鹰犬眼皮底下捞走了王大人的遗孀及幼子,又胆大包天地在充军路上救走了张侍郎,此后销声匿迹。


却没人知道他穷途末路之际睥睨追上来的千军万马,当着众人的面,纵身跳了崖。


山风猎猎,右臂似乎被人拧下来了,骨头咯嘣一声响,活生生地将沈三疼醒了。他下意识地挣动一下,睁了眼,暗淡又模糊的视野被视野里的人点亮了。那人一袭黑衣,长发曳地,一时看不出是男是女,只见鸦羽似的睫毛轻颤。


“神仙。”迷迷糊糊之中,沈三这样想。


“你骨节脱开了,得合上,暂且忍一忍。”


沈三失望地晕了过去。


原本他跳崖只是金蝉脱壳之计,纵身一跃后,袖中就甩出一把蛛丝似的细丝,堪堪将他吊在了山崖间的一株古木之上。沈三原本打算等这些应全走了之后再爬上去,却没成想他们四处搜索就是不走。就这样,沈三爷在悬崖上挂了一天一宿,右臂早就没了知觉。眼瞧着这样也不是办法,他只好艰难地挥舞着一只手臂,顺着山崖往山底爬去,他险象环生地到了崖底,掉进了湍急的水流里,便不知被冲到哪里去了。


眼下竟是被一位男神仙给捞起来了。


沈三一个激灵清醒过来,他发觉自己身处一间茅草屋里,身下的茅草榻干净松软,他身上摔脱的关节都合上了,摔断的骨头也用木板夹得整整齐齐,身上大小伤口都清理干净上好了药。他一动,就有人在他身后说:“你醒了,喝口水吧。”


沈三一惊,他十三四岁行走江湖,轻功举世无双,刚刚却没能察觉到有人靠近。他将男神仙看了个分明,这是个年轻男子,脸色苍白眉目如画,眉宇之间带着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清寂之期,活脱脱像个雪花精。


沈三心里这样想,也就这样问出口了:“你是人还是——妖?”


妖兄没说话,他自称嵬,是拿山鬼随便一拼,取个字形并不走心。嵬这个人平时话不多,说话总是轻声细语的,不想说话的时候就笑,沈三觉得他一笑,仿佛满山的花齐刷刷地含着露水绽放了。


嵬是个好妖,他收留沈三养伤,为他上药做饭,两人常在小院的梅树下下棋,不下棋的时候就天南海北地闲聊下酒。沈三养伤期间曾经多次问起嵬,问他究竟是什么变的,每次嵬都闭口不答,只是笑,沈三爷便开始瞎猜。


有一日,沈三突然灵光乍现,叫嚷着:“我知道了。”


正在捣药的嵬头也抬地道:“我不是山茶,不是茉莉,不是杜鹃也不是梅花。”


“不是那些庸脂俗粉。”沈三似笑非笑地说:“你是雪花。”


“雪花落下来就化了,哪有工夫成精,该换药了。”


两人就这样在这处小院落里生活,有一日沈三对嵬开玩笑说:“你收留了我,为我疗伤照顾起居,按照话本里的规矩,下一折,我便该以身相许了。”沈三原本是说笑,却没成想嵬听了这话之后落荒而逃,一时口快引起了一场疑似风月官司,两人便都不自在了起来,又过了一段时日,沈三的伤好了,也到了该告别的时候了。


话别时,他对嵬说:“大恩不言谢,待我将那些事情了了,就带两坛好酒回来,回来——供你驱使。”


嵬轻轻笑了一下,却也带了点忧郁的神色,沈三深深看了他一眼,拔腿就走了。他走着走着,就觉得心里空荡荡的,一向潇洒的沈三爷不潇洒了也不干脆了,仿佛丢了魂儿一般。于是他恍然大悟,自己是中了妖法,魂儿被妖兄扣下为质了,他还得回去。


过了些时日,沈三将事情了了,金盆洗手回到山崖底的茅屋,却发觉小院里覆了一层冰碴,上面竟有积雪,药圃里尽是枯枝败叶,连石头棋盘都落下一层厚厚的灰尘,仿佛重伤坠崖后发生的一切都是他的幻觉。沈三在茅草屋里住下了,他笨手笨脚地将院落修缮了一番,又把茅屋里落的灰尘打扫干净,将带来的酒埋在了梅花树下。



苦寒过了,转眼就是梅花开。

 

沈三用石头将茅屋重新加固了一番,大有在此长住的意思。又用木头刻了一把木剑,每天鸟鸣时练剑,白天打猎翻园子日落而息。他还将嵬的药圃种满了菜,唯有院里的梅花树没舍得动,任由它自由生长。转眼梅花三开三谢,沈三在这茅屋中与自己对弈了三年,他如约而至,那人去没有来。

 

沈三等不下去了。

 

他收拾了东西准备出门,这天夜里,从树林中走出一个黑衣人,正是茅屋的主人嵬。三年前沈三离开崖底,嵬就一路跟着他,原本以为他不会回来了,却没成想他真的能放下人世喧嚣回来。见不得光的山鬼只能隐而不见,只盼望着沈三能够早日离开,却没成想一等就是三年。

 

第二日嵬照例藏在梅花影里看沈三背起行李,等他牵了马离开后才现出身形。嵬靠着柴扉发了会儿呆,只觉得心口像是被掏空了一样。他从梅花树下挖出了沈三的酒坛子,那是塞北的烈酒,一口下去整个五脏六腑都着起火来。嵬鲜少在人间闲逛,也没怎么沾过人间的烈酒,几口下去已是醉了,他眼前混沌一片,再醒过来时,已被人挪到了屋里。

 

是沈三。

 

那人抱着胳膊怒目而视:“其实这几年你一直都在这里把吧?只是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,你看的见我,我却看不见你。”

 

嵬:……

 

“所以你真的不是人。”沈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,然后转身走进院子里去抽那棵可怜的梅花树,边抽边骂道:“我在乎吗?我说过我在乎你是人是鬼还是妖魔鬼怪吗?我如约而来,你避而不见,三年,三年,混账东西!”

 

“我……”

 

“没轮到你说话呢。”

 

“我真的不是梅花精,你抽它也没用。”

 

刚凋了一轮的梅花可怜兮兮地凋了一地叶子,到最后沈三都没打听出嵬到底是个什么精,可这些都不重要了。他们一天黏似一天,日子也越来越有滋有味,空荡荡的茅屋和院落放得下两个人,却放不下他们之间攒动不已的情愫,然而浮生若梦,良辰美景总泡影一般。

 

“妖兄,你没个来龙去脉也没个姓氏,不如随我姓沈。山鬼嵬,这名字也是随便,阴气森森的,不好,你换一个。”

 

“换什么?”

 

“不如添几笔,凑个巍——巍巍青山的巍怎么样?”

 

这便是——沈巍。

 

又过了一年,沈三爷身上不知怎么的,精气神慢慢地跟不上了,他被病拖着,来来回回一直没好利索,一场下去又是严冬,整个人都瘦了一圈,精气神越发跟不上了。临近年关,两人出了山里,才知道北边发了战事,百姓离乡背井人人自危,却又赶上黄河大水江南大旱。沈三一路心事重重,回到茅屋没等进门便呕出一口血来,这一倒下就再也没起来,恍惚中他听见有人在自己耳边说:“人鬼殊途,本不该破誓见你……”

 

沈三在惊慌中揪出一丝清明来,正赶上妖兄在他眉心落下一吻,嘴里说着:“我不该害你,我走了。”

 

他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,揪住了嵬的衣带道:“你敢,你招惹了我,你敢——敢再不告而别,我就把心挖出来,下锅煮了。”

 

“小巍,你等等我别走,还在这小院里,若是有来生,我还来找你好不好?”

 

“……”

 

“好不好?”

 

“嗯。”

 

沈三听了这话,心满意足地闭了眼睛,话说了没几句,他又倦了,轻轻地往沈巍怀里一靠,勾着他的手蓦地一松。

 

他兴冲冲地去赴来世的约了。

 

而有个孤魂野鬼立于天地之间,肝肠寸断,走投无路。

 

——“你看这世间山海相接,巍巍高峰连亘不绝,不如加上几笔,凑个巍得了。”

 

——“妖兄,你没个来龙去脉也没个姓氏,不如随我姓沈。山鬼嵬,这名字也是随便,阴气森森的,不好,你换一个。”

 

“换什么?”

 

“不如添几笔,凑个巍——巍巍青山的巍怎么样?”

 

沈巍。

 

“你要答应我,永世不能再见他,若违背誓言,他便会被你吸干精血,魂飞魄散而亡。”

 

他不能去赴约了。

 

4.

我终于从梦里醒了过来。

 
一番缱绻流年,沧海又桑田。 


像是一下子熟睡了几千年,脑子里昏沉沉一片,一睁开眼,就对上母亲的泪眼朦胧。 


“我的儿啊。”她颤抖着手探上我的额头,一声哭嚎猛然爆发:“你、你终于醒了啊,为娘快被你给吓死了啊。” 


“胡太医果然妙手。”陪在母亲身边的父亲也松了口气,他叫了小厮为太医安排饭菜浴汤,我却一个激灵坐了起来。


太医……看来他全然知道了。 


我挣扎着就要穿鞋出门,一时间床榻边乱作一团,丫鬟小厮和母亲一起扑上来拉住我让我静静安养,一时间男人的劝阻、女人的嚎哭混在一起,吵的我脑仁生疼。 


可我必须要进宫。


“母亲,我必须要进宫一趟,你莫要拦我。” 


“你简直是胡闹。”父亲怒不可遏,“私闯内宫的罪名你担当的起吗?你白丁一个没有官职,冲撞了陛下没治罪不说,还特意让胡太医来给你诊治,你怎可以弃自己和全家人的姓名于不顾呢?” 


“他若想让我死那便让我死吧。”我挥开拉扯我衣裳的丫鬟,趿拉上鞋子就往外走。 


“除了他,谁还能让我死两回呢?” 


此时宫门已经下钥,我虽固执,父亲却不能置整个裴家于不顾,他替我递了牌子,朱厚照很快宣我进了养居殿。他见我神色有异,有些心虚、又带着那么点儿欣喜小心翼翼地问:“你都记起来了?” 


“是,都记起来了。”我抬眼面无表情地看他。 


“大不敬之地、邓林、昆仑山、山崖底,我都想起来了。陛下,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?” 


“或者我应该叫你——沈巍。”

 
“我……”听到这个名字,他突然慌张起来,手足无措地想抓我的手,却又在快触摸到的时候陡然停下。 


“在我还是沈三的时候,我曾经跟你说过。”我看着朱厚照的眼睛,一字一句道:“你招惹了我,敢再不告而别,我就把心挖出来下锅煮了。” 


“你怎么能这么狠?我真想挖出你的烂心烂肺看一看,你怎么忍心让我等上这么多年?”

 
“对不起,对不起。”他红了眼眶,我走上前去将脑袋埋在他肩膀上,紧紧搂住他的后背,手有些颤抖,再一闭眼,不知怎的,连心尖似乎都在微微发抖。 


我忍不住流泪,对他道:“我想抱你一会儿。” 


他将我搂的更紧了些。 


“我残缺的命盘就应在你身上,你愿意帮我圆了吗?”我这样问他。 


皇帝点点头,贴在我耳边道:“三爷,我来赴约了。” 

 

-END-

作者的瞎BB:虽然有点煞风景,但还是想说一下。因为沈巍破誓,所以导致三爷之后昆仑的某一世(裴文德)命盘残缺,那些女子的确是因为他的命盘被克死的,所以沈巍(朱厚照)要帮他圆回来。

这一世之后再相遇,便是云澜了。

评论(32)

热度(530)

  1.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